*一个不负责任的无差国设
天上的星光于我们是那么的触不可及,或许我们死后就能抵达星辰之上。而离开人世,不过就是踏上了走向星辰的路。
——《至爱梵高:星空之谜》
伊万数过那面星条旗上有多少颗星星。
寂静的夜里,他站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木屋里,伴随着壁炉淡淡的橘色和微弱的哔剥声,站在那所谓的“勇气”“真理”和“正义”面前病态地举起手指,从最前面的那颗星星开始数起——
一颗,他的加利福利亚。
两颗,他的多佛。
三颗,他的密西西比。
四颗,他的德克萨斯……
一共五十颗,都是他的土地。用血和泪换来的土地最后都变成了星星,他国旗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还真是浪漫。他怎么不知道当初阿尔弗雷德是如何下的决心和勇气离开亚瑟柯克兰,如何用一枪一弹换来的这面国旗的?他知道,他都知道。他不知道的是那个乡村长大的少年,从战争中带着一身伤和痂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早就谁也不相信。曾经亚瑟柯克兰用来对付过他的种种手段都被他在巨大的伤痛中学会。他那血迹斑斑的左轮枪口随时可以调转向任何一个人,如今,它转向了自己。
他笑了起来,紫色的瞳仁一小再小,空气都因此瞬间凛冽。
“呲啦——”
那面象征着自由的美利坚国旗被他扯成两半,他原本不想这样的。只是因为黑夜太漫长,冬天太寒冷,只是因为他的脚落在苏维埃的土地上。就算是恨也可以让他暖和几分,就算是阿尔弗雷德,也有那么一个人他可以去念想着,撑过这该死的长夜。四十几年过去了,他累了,他当然没有因此放弃,四十几年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算什么,如果他可以控制一切,再来个一百年他也愿意——
但是他控制不了了。
他控制不了他走在中央集权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控制不了百姓饿得一直叫的肚子和从街头排到街尾的救济队伍;他控制不了冬妮娅不惜一切力量组织十万人也要把自家上司弄下去;他控制不了托里斯在维尔纽斯抗议游行,身后跟着的是成千上万支持他的人民,所到之处都是反苏联的涂鸦画;他控制不了爱德华,控制不了莱维斯,他更控制不了阿尔弗雷德。他要输了,他知道。
胜负已明。尽管如此,阿尔弗雷德没有怎么着伊万,好像坏事都不该他做,他就是那听上去可笑之极的世界的Hero似的。伊万看不惯他那胜者的伪善,但他拿他没办法,谁拿他都没办法。
“伊万,我们去看星星吧。”
你疯了?伊万没这么问。你对星星很执着吗?还是说因为我,你的理想上会再添上一颗星?
不,阿尔弗雷德走到他面前,笑得笃定且从容。就只是去看看星星。
于是,他们就从白天开始攀岩。伊万自是佩服阿尔弗雷德那好像怎么也用不完的体力,他半蹲下去喘着气望着他继续向上走的背影。
山风在他耳边吹拂,伊万觉得眼前的那个人好像,要越走越远了。
“你停下来干什么?”
阿尔弗雷德向他伸出手。只是看星星而已,他强调。
伊万信了,把手伸了出去。伸出去的手立刻被握紧,来自另一个躯体的温度和力量,好像把他整个人都带往另一个地方。就这样,他们来到空气稀薄的山顶。
“那是什么,死人骨?”伊万问。
“不要因为你快死了所以看什么都像死人。伊万,这是天文望远镜。为了你我特意拿出来的。”
他把那些“死人骨”条归条块归块地组装在一起,对焦曝光一系列操作仿佛早已烂熟于心,各种镜片像拉斯维加斯的骰子一样被他的手里交换着。他聚精会神地用左眼盯着目镜,仿佛早些年盯着在自己头顶上准备降落的伞兵。
“今天是这个礼拜唯一的晴天,阿尔弗,你真会挑时候。”伊万讽刺道。
“会挑时候的是你,不是我。”
阿尔弗雷德反唇相讥的同时,望远镜里已展现出他所说的星星。
“这台望远镜是你从哪弄来的?它原来又是干什么的?”伊万说,“阿尔弗,你最会装傻,这是我唯一认同亚瑟的话。”
“OK,事到如今我都承认。”阿尔弗雷德向他走过来。
“但是不管它以前是用来干什么的,今天晚上他只有一个用处——”
“看星星,我知道了。”
伊万代替他先说出来。他笑了,不知为什么。为阿尔弗雷德的胜利,为托里斯他们愿望的实现,为自己赴死前的从容?都不是。
他只是宽慰,今夜他和他谁都不是,仅仅作为两个大冬天没事干去看星星的人,来到了看星星的山顶。
他们双双坐下,离他们最近的只有那台天文望远镜。白也好、红也好;手枪也好,水管也好;美利坚的梦、苏维埃的恨;战争时的相互扶持、战争后的翻脸背叛;持续了几十年的冷暴力、爆发在其他任何地方的热暴力;其他任何第三者的这样那样的态度,从前他们怎么了、今后他们怎么办……这一切那比被猫抓过的毛线团还乱上个几千几万倍的破事,所有的所有,在今夜,都是比那星星还要遥远的东西。
“伊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阿尔弗雷德笑着说道,“一个大魔王。狠起来对自家姐姐也毫不心软。”
伊万笑而不语。
“不仅如此,你还坚强得要命,像是波兰的草杆子,折也折不断似的。”
“王耀过去尊敬你,感谢你,他学你,还学得有模有样。你是那乌泱泱蔓延到我脚旁边的红色的源头。”阿尔弗雷德的语气渐渐变得微妙,“但他从来不信任你,必要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反击,你是体会过的。他是从农田地里爬出来的,他什么都不怕,你也是知道的。”
“你姐姐恨你。住在波罗的海附近那几个也恨你,对你又恨又怕。那个看上去最乖的家伙,他第一个背叛了你。”
“娜塔莎怕你,他怕你不要她,她恨不得把你和她绑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路德维希怕你,你给他带来过什么他永远不会忘记。”
他说的伊万全部在听,没有插嘴,没有反驳。
“伊万,即使所有人都怕你,我也不怕你。”他笑,“但我很好奇,伊万,你自己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评价自己,巨大的难题。
伊万倏然一笑,呼出的一口白汽在他的面前四散开,仿佛产生过的感情,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我喜欢看大家哭着求我的样子。”
“为什么一开始我是个好孩子的时候大家都好像要急着教我变坏呢,真奇怪啊。不过阿尔弗,我现在也不算坏吧,和你相比的话。”
你总是把手放在站在你身边人的脖子上,你把好多个人差点掐断了气,阿尔弗。亚瑟、路德维希、本田菊,还有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兄弟,你不也是狠起来向来不管不顾的吗。正因为如此,因为我们都是这样冷酷的人,所以我们才有今天。都是有因有果的,阿尔弗,我的可笑的小英雄。
“在Hero的眼里,你坏透了。”阿尔弗雷德笑着,站起身来,他把望远镜调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招手喊伊万过去。
伊万站到阿尔弗雷德身边。在那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目镜里,大大小小的星星像晶莹的盐掉落在祭司的占星袍中。稍微高调一点的星星在离群星远一些的地方闪着孤傲的蓝色。伊万看到有两颗星星聚集在一起,身边是无数细碎的星星围绕着它们,一直延展到镜头外。
美,且意义深远。
“这是英仙座双星团。”阿尔弗雷德在旁边解释道。
“看来你还对枪炮以外的东西有不少研究。”
“你不也是?整个苏维埃能找出第二个有你会种向日葵的吗?”
即使今夜他们放下一切,他们也要用语言挖苦讽刺对方,管它直白还是隐晦。这就是他们。伊万与阿尔弗雷德。
他们相视一笑,然后看着头顶上的星星。
“伊万,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说法。”
“天上的星光于我们是那么的触不可及,或许我们死后就能抵达星辰之上。”
在群星的照耀下,在除了他们便空无一人的山顶上,阿尔弗雷德像极了一个年轻的吟游诗人,而他缓缓道来的,即是真理。
“而离开人世,不过就是踏上了走向星辰的路。”
“我没有听过。”伊万笑道,“太柔情了,莫斯科不相信这些。”
“伊万,你都要死了,试着变柔情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送你最后一程的是我,你不用以一副社会主义老大哥的样子赴死,你面对着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是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的。”
“你那听来的说法也不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伊万说,“但是,只有今天晚上,我勉为其难地信一次。”
明天,即使电视里放的是什么激动人心亦或打碎人心的值得被刻在里程碑上值得被写进历史书里让千千万万的人有千千万万的想法和态度的世界性大新闻,伊万照样不会信——人死了就是死了,一把骨灰飘到海里飘到地里,不会飘到星辰上的。星星那么高,那么远,只有今晚,它们才近在眼前。
“你死了以后,我有可能还会看星星,有可能就不会了。”阿尔弗雷德说,“你死后会变成什么样的星星?你的星座会不会长得特别像一头熊?那倒也不是坏事,至少好找。”
“你找我做什么?地球不够你打,你要打到外星?”伊万冷笑。
“你都接受这个说法了,能不能变浪漫一点?这点上,你和弗朗西斯没法比。”
你都不在了,我还打你做什么呢。
“好吧,阿尔弗。如你所说,明天我就要踏上走向星辰的路了。”
伊万站起身来,“不过,我还是讨厌你。”
他笑着,说了一句好像反语的话。
“谁不是呢,我也讨厌你,伊万。”阿尔弗雷德做着同样回答。
但今夜星光璀璨,星河流泻,谁还会在意这个呢。
FIN
Fio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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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对伊万表露出来的其实是胜者的伪善,不过这次就是想让他们作为普通人一起去看个星星,Peace and love.
(8.14补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