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rcissus

任何语言都可以表达我爱你除了我爱你本身

【冷战组】二重积分诗

*数学家露x文学家米,一篇挺有意思的小甜文




我的恋人是位文学家。也不能这么说吧,因为迄今为止,他还称不上是文学家,只能说是在这条艺术道路上跌跌撞撞寻找着的文学爱好者。


我第一次见阿尔弗雷德是在大学的图书馆里。我坐在我平时坐的那个位置上,因为左边有一扇采光很好的落地飘窗。那天,飘窗的光线被挡住了。我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坐在飘窗下面,身边是零零散散摊开的书籍诗卷。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像是从那诗卷里走出来的男青年,从背影看上去就像是在寻找自己喜欢的姑娘。


我倒是没有继续追究这个,因为图书馆很宽敞,一点光线被遮住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他时常发出声响,比如一句内涵相同的话,被他用好多不同的表达方式小声地念出来。他在尝试着自己写诗,虽然声音并不算很大,但是影响了我将二重积分转化为极坐标的解题进程。我想,既然我以前常来这里确是第一次见他,那么他应该只是碰巧出现在这里的,也许明天就不会来了,我决定对于今天低声的噪音先忍一忍。


可是长期忍耐是无用的,一次两次我忍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却总是出现在图书馆三楼西南方向的飘窗下,嘴里还总是念念有词。情况只有两种——要么他缺少图书馆不可以发出声音的常识,要么他具有这样的常识却傲于付诸行动。怎么想我都觉得不舒服,于是我决定和他谈一谈这个问题。


“这里是图书馆,先生。”先假设他是第一种情况,我开口道。

“你说的是,”他用他那蔚蓝色的眼睛看着我,笑得很纯良,“而且这里有86年版的纪伯伦全集和我最喜欢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译本,太了不起了,我找遍我家乡所有的图书馆都没有!”


我觉得他可能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于是我继续说下去,“这里是图书馆,您不该发出噪音。”

“嘿,这怎么会是噪音?”他反倒皱起眉头来了,“雨果说‘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文学是最灿烂的浪花’!”他不满地放下手里的诗集,从飘窗坐垫上跳下来,走到我身边。


“你可不能认为诗歌是噪音……哦!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看着我面前的演算纸,我想这样凌乱的大括号和小括号、交叠变换的xyz以及他有可能根本不知道怎么念的γ,Δ和θ一起出现在一道题里,是他不曾见过的。

“二重积分。”我言简意赅,“正在交换积分次序。”


“是不是就和交换叙述顺序差不多的道理?”他问。

什么是交换叙述顺序?我不知道,但我并不打算问。我用专业化的语言告诉他这道题的解决方法:“就是根据你的积分区域的图像,画出你的积分区域,用平行于x轴的线穿过积分区域,如果交点不多于两个就是x型。y轴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飞快地演算着,继续说下去:“由已知的累次积分写出积分的区域D,然后再画出D的示意图,再由D的示意图画出写出D的另一类的表达式,从而就可以写出表达式。”


然后,我在演算纸上清清楚楚地写下一串表达式,“就是这样。”

“我知道了!”他兴奋地将拳头砸到手心里,“这就像纪伯伦!”


然后他抢过我手里的笔,在我刚刚写下的数学公式旁边开写,嘴里还念念有词:“一开始出生在奥斯曼帝国,后来去美国以后因为惊人的绘画天赋被弗劳伦斯·皮尔斯推荐给了杰西·弗莱蒙·比尔,然后开始了绘画生涯。”他将一个一个我从未听过的人名写在我的γ和Δ旁边,有些一一对应的意味。


“后来他有名啦!也交女朋友了。”他又写下一个人名:玛丽·哈斯凯尔。纪伯伦情人的名字,就静静地待在希腊字母θ的旁边。


“1907年,纪伯伦的书在贝鲁特中心广场被当众烧掉了。他本人也被定了罪。”他画了一个大圆饼,我觉得那可能指的就是他说的贝鲁特中心广场,而他画的弯弯曲曲的线条,应该就是燃烧的火。


“然后,著名的《先知》和《沙与沫》出版啦!”他激动地写下一句诗:“倘若我把一只空手伸向人们却一无所得,这的确是悲哀;但若把一只满握的手伸向人们却无人接受,那就是绝望了。”他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


“然后,就和你说的,由示意图推出表达式一样。”他做着神奇的类比,“绘画和诗歌的毕生示意图下,两条曲线,一条叫‘肝硬化’,一条叫‘肺结核’。”

他有样学样地写出一个推导符号,“最后,把他推向了死亡。”


“看,是不是一个道理?”他兴奋地问我。

仿佛数字是诗歌里一个一个有意味的字一样。


“嗯,有一定的相似性。”我认真思考后,回答了他。


“说完了?”

不属于我们两个任何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来。我们一同抬起头,说话的是图书馆的管理员,此时正怒视着我们两个。


想吃了我们的目光不止来自于他,我发现图书馆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我们的交流太大声了——如果那天马行空的对话可以称得上交流的话。


“都给我滚出去,以后一个星期不许来图书馆。”

管理员发下通牒。



 

于是,我们开始了图书馆外为期一周的流亡生活。我不止一次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如果不是他,我还可以在图书馆里研究我的二重积分。一个星期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不过仔细回想,图书馆里高谈阔论自己领域内的东西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我不也一样?他让我明白一个道理,真正对自己从事的东西热爱至极,我们都可能不分时间和场合地抒发内心的情感。所以,我们才会在图书馆里那么激动,以至于被赶出来。我热爱数学,他热爱诗歌,我们该为我们从事的是自己所热爱的事物这一美好现实而感到庆幸。


图书馆是去不了了,学校东边的草坪成了我们继续研究二重积分和诗歌的地方。


“你知道吗,纪伯伦因为投身艺术放弃了从政……”

“惠特曼,写《草叶集》的那个,他亲眼目睹过奴隶被拍卖……”

“罗伯特·骚塞,那个湖畔派的桂冠诗人,竟然讽刺过《简·爱》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说什么‘小草和大树都是上帝的安排’,劝女人不要写诗,真幽默!现在认识夏洛蒂的人可比认识他的要多多了!而且我最喜欢的诗人还是位女诗人呢,艾米莉·狄金森,那首《为什么我会爱你,先生》简直是情诗里的绝品……”


在外面的一个星期,他一直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各路诗人和他们的代表作。离开了图书馆,他可以放肆地大谈特谈了。我这么听着他说着我一个也不熟悉,最多听过名字的诗人们的诗歌和趣闻轶事,似乎也没有产生什么诗意的共鸣。


我是注定无法体会到诗歌的美好的人,他有可能弄错了说话对象。我诚恳地把我的想法告诉他,等待他会做何回复。


“伊万先生,”他熟稔地叫着我的名字,“可能你现在觉得诗歌不痛不痒,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能感觉到诗歌的美好。”

那副认真样子很神气。我猜在从前,他大概也用这副神态说过“我要成为文学家”这样的豪言壮语。


诗歌和文学是暧昧不清的,否则我不会读不懂。为什么我那么自信?因为我是数学系里为数不多可以和教授交流Brouwer不动点定理的人,我对我的智商和理解力保有有理可证的肯定。数学公式不一样,条是条块是块,用大小符号和线性图像把结论给你表述的清清楚楚。我喜欢明晰的东西,但阿尔弗雷德相反,喜欢模糊的回忆、夸张的想象以及和描绘的事物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比喻句。我不想试图说明哪种是好的,我想,哪种都是好的。或许就是因为我们的思维方式是互补的,我们才能成为朋友,成为恋人。


他送给我一本艾米丽·狄金森的诗集。第一首就是他提到过的《为什么我会爱你,先生》,也是我生平读的第一首不在课本上出现的诗。以后我们擦枪走火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会闪过那里面的诗句:

 

他用手指摸索你的灵魂像琴师抚弄琴键

然后,正式奏乐

他使你逐渐晕眩

使你脆弱的心灵准备好

迎接那神奇的一击

 

很奇妙的情境。要我形容的话,那个瞬间我是一条x轴,他是y轴,两条关于x轴对称的对数曲线,永远只有一个交点。[1]


也许那不仅仅是一次性的融合,也是二重积分和诗歌,数学与文学的融合。我们所以为的无限浩大的世界,愿意为彼此回到最初的原点,就像空白的,没有一根函数曲线的坐标系,x轴和y轴在0的起始点上相依为命。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回到刚才的地方,一周之后,我们又回到了图书馆。我依然坐在我西南角的位置上,他也依旧喜欢坐在西南角的飘窗下面。好在他长了记性,不再嘟哝那些诗句。我渐渐习惯在我研究二重积分的时候,有个人在我旁边翻动诗卷。虽然不至于真的如同一位做作的诗人一样,把书页翻动的声音比喻成“柳叶拂过心尖”,但也不至于比喻成“仿佛在耳边刮着的一块木板”。


我对我这样的想法产生了疑惑,于是我拿出笔和纸开始画坐标系:倘若我还是那x轴,阿尔弗雷德还是那y轴,我对他的感情是线性增长的,那么我和他成为恋人的概率是多少?好,假设为概率P,我们的所有结局是我们的样本空间,赠送诗歌集为事件A,A对应实数P(A)……算着算着我就笑起来,然后我就在想,此时坐在飘窗下面认真写诗的他,会写出写什么样的语言来呢?


原本,我以为他会用哪首感人的情诗来告白,然后我会故意说我听不懂,借此给他展示我累积了好久的代表我们感情变化的函数图像,再用概率论和公式表明结果,清清楚楚地说明一个道理:我和他喜欢我一样喜欢他,并且表达的方式比他简明利落。


但是他告白的方式出乎我预料——谁知道他从哪里学来一个函数公式,大概是抄错了哪里,最后解出来的图像是一个缺了一块的心。他盯着那颗斑秃的心,捏着下巴从容地念了句诗:“你出现在最后,填补我密闭的心里,百年一遇的破漏。”


“又是哪位诗人写的情诗?”我认真体悟了一番以后问,“感觉和艾米莉·狄金森差远了。”

“是我自己写的——”听到我的评价后,他拖长尾音,重音落得有些怨气,“写的‘情诗’。”

 



我们就这样毕了业。他决意要当一位诗人,我陪他去各个出版社,寻找愿意留一块地方实现他的梦想的橄榄枝,可多数情况都是遭到拒绝。他也没有因此沮丧,因为早些年,他嘴里念叨的那一列诗人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或者更甚于此。


我记得有一家出版社的社长叼着雪茄,看着他长长的诗稿,满不在乎地说:“你再磨练几年吧。”


然后,他瞥我一眼,“最好失恋几次。”


这是什么话。我抢在阿尔弗雷德先,微笑着给了那个雪茄社长一记拳头,他整个人从沙发椅上翻了过去,再爬起来抬起头,满脸鼻血,惊恐又愤怒地瞪着我们。


“保安呢?!报警!把这两个人送到警察局里去!!”

外面传来些动静,很快就会有人推开门把我们包围。阿尔弗雷德飞快地抢走桌上他的诗稿,然后拉起我的手冲我眨眼。


我们推开窗子,这个出版社,二楼而已。


“去你妈的失恋,你只配和雪茄相亲相爱——”

阿尔弗雷德在跳窗前还不忘羞辱一番雪茄社长。我想说这番羞辱不够诗意的时候,气急败坏的雪茄社长就冲过来,企图抓住阿尔弗雷德不让他逃走。我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上。


于是,我和阿尔弗雷德顺利降落在地面上。阿尔弗雷德脱掉被勾坏的外套,我们一起大笑着雪茄社长的愚蠢。为了不让保安们抓住,我们拼命地往远处奔跑,畅快又大胆地骂着他们追不上我们。


场面引起许多人的侧目,那是数学家和文学家都要想方设法去怀念和描绘的场景。

 

             

                                                       FIN

                                                       Fiona



注释:

[1] 高中数学。关于x轴对称的两条对数函数曲线的交点只有坐标(1,0)。结合伊万的比喻,自己是x轴,阿尔是y轴,也就是说他是1,阿尔是0 


(8.14补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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